极目新闻首席记者 张聪

【资料图】

对话人物：

林晓杰，1962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演员。

1980年考入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1984年进入珠江电影制片厂，随后主演电影《人生没有单行道》《乡民》《幸福不是毛毛雨》《商界》等影片，1986年获第六届金鸡奖最佳女配角提名。

1990年移居澳大利亚。近十年才开始重回台前，在海外演出电影《钢琴虎妈》《别告诉她》《蓝色的姑娘》《便携门》等，获2018年澳大利亚绿房子戏剧奖最佳女演员提名，2018年澳大利亚电影家协会最佳电视剧女主角提名，2017年、2018年两度获澳大利亚最佳喜剧演员综合奖。

2023年，林晓杰因在网络剧《漫长的季节》中饰演“罗美素”而在国内刷屏。

对话背景：

作为一部只有12集的网络剧，《漫长的季节》堪称“后劲十足”，而这“后劲”里，很大一部分来自那些让人咀嚼多遍依然能够回味的表演。范伟、秦昊自不必说，恰恰让观众最为惊喜的，是那些他们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演员。

比如林晓杰。至今，依然有很多观众叫不出她的名字，他们喊她“王阳妈妈”，或者“王响的老婆”，他们在她的表演里真的看到了妈妈的样子，更因为最后她悬挂在那一团毛线上的结局而感到心痛。

“王阳妈妈”火了，观众们也忍不住翻找演员林晓杰的过去，他们惊异发现，原来她是上个世纪就提名金鸡奖的电影演员，是“挂历女神”，而且剧中东北话那么地道的她竟然在海外生活了三十多年，甚至演过美剧，拿过澳大利亚的重磅演员奖项！

日前，在接受极目新闻越洋连线采访时，林晓杰用“我总是运气很好”来形容自己的多样人生，而在聊起《漫长的季节》和“罗美素”这个人物时她说，不管是让观众印象深刻的“菜掉桌上她直接夹起来就吃”还是罗美素最后的选择，都基于她对“母亲”这个词的理解，“我甚至没有在表演，很多动作都是下意识的。”

演“妈妈”：当一个母亲决定去死

“这个结局特别合理，她没有别的选择”

极目新闻：选角导演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说，是因为看了一部国外电影发现了您然后找到您来出演，当时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地就接了么？

林晓杰：当时找过来的时候介绍说，导演曾经拍了一个戏叫《隐秘的角落》，让我去看一下那个戏，我就看了一下，觉得真的很好，然后人家就说这部戏还是那个导演，还是那个团队。加上剧本和人物挺好的，这些年我就没有演过东北的戏，一个都没有，看到罗美素这个人物之后我是有感觉的，我觉得她“立得起来”，有一些喜剧色彩，但其实又非常悲情。

极目新闻：然后我们就看到了一个那么鲜活的妈妈，网友总结了您在戏里的很多细节，觉得自己的妈妈就是这样的。

林晓杰：我是演员，演员的任务就是要创造、塑造一个人物，而不是去演自己，虽然我自己也是妈妈，但我觉得这个罗美素更多要有慈母的共性，她是奉献型的母亲、妻子，然后根据她的身体状况、生活环境、她所见识过的世界，再去找这个人物的感觉。

菜掉到桌子上那一场戏，其实没有设计，完全是现场出现的意外，但当一个演员把这个人物了解透了之后，她就会从心底里，像妈妈对待儿子、妻子对待丈夫一样去对待戏里的对手演员。我一筷子夹起来吃掉，就是这样的母亲她就会这样做，她不可能把掉在桌上、已经不干净的菜给丈夫儿子吃，所以那个动作也是下意识的，实际也是这个“突发状况”给了我一个发挥的机会，作为演员，在这种“意外”中可以很真实很精确地把这个人物表达得更有闪光点。

极目新闻：还有很多观众忘不掉的最后那一场，就是王阳去世之后罗美素给来帮忙的朋友做饭的戏，加上最后她选择的自杀。

林晓杰：最后那一场戏我和导演是有共识的，甚至在我们第一次见面谈的时候就谈到了，就是人在面对特别大的变故时的反应。当然，生活中确实许多人面临亲人去世会痛哭，但我们也想呈现另一种可能，一种更有震撼力的表现方法。实际上演员演哭和笑是很容易的，但真正说去“控制”，是特别特别艰难的一个事情。拍这段戏的时候我的感受就特别特别强烈，因为现场先拍的就是把“王阳”的照片拿过来，而且是黑白的。

我其实已经想好，“今天我一滴泪都不会去掉”，我就要控制，我就尽量不去看那张照片，不去想它，而且在我的理解里，罗美素的神志这个时候并不是很清醒，她在笑，在貌似正常地跟所有人嘻嘻哈哈。我就记得那场戏拍完了之后，我的那种压抑和痛苦，就觉得那个时候是真的上不来气儿，感觉心堵了，就像几座大山压上去喘不上来气的那种感觉。现在戏出来了，我想观众也能体会到，罗美素当时的痛是比她掉下泪在那哭在那嚎是更痛苦的，我觉得这种表现方法会更有力量。

所以最后到她自杀，我觉得特别合理。实际上她儿子走掉的那个时候，我觉得作为一个母亲，尤其是罗美素，她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她真的也没有别的选择，自杀对她来讲是最幸福的一件事，也是她唯一可以接受的，因为她没办法再生存下去，她是生不如死的。

极目新闻：我们注意到她是用毛线来自杀的，而之前她和儿子的幸福时光里有一段团毛线的场景。

林晓杰：这个细节是导演一早就想好的，罗美素就是要用这个毛线来自杀的。

极目新闻：剧播完了这么久，大家对于您的喜爱依然还是高热度的，观众有哪些留言是让您感受最深的？

林晓杰：很多很多人给我留言说：你让我看到我妈妈了，我想家了。我忽然觉得，真的很感动，我真的很有满足感。我就希望他们看到了罗美素对儿子的这种无私的爱之后，大家能够好好去珍惜他们的父母，去珍惜他们的亲人。

演妻子：相处方式来源于生活

曾担心自己的表演太“水”，会跟着剧一起笑一起哭

极目新闻：其实除了“母亲”这个特质，观众们对于您的表演印象深刻的还有“极其自然”“生活流”这样的评价，大家开玩笑说您演那个做过支架手术的病人的细节真的太像了。

林晓杰：我们学表演的第一堂课老师就说，要演好一个人物，就一定要亲身感受这个人物，因为罗美素是一个病人，那她肯定不可能走路特别有力量。

其实我不开玩笑，我是一个很健壮的人，但她不一样，她有句台词是“哎呀，怎么上不来气儿”，我的表演一定要让观众感受到她上不来气儿。那如果光是用体验派的方式去表演，没有技巧，一个演员是很难向观众传达她想要表达的东西的——演员自己感受到了，观众感受不到。所以我会用动作、神态、语气……其实“上不来气儿”那一场我看一次自己都会笑一次，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演出来的，“就觉得我那个样子简直太神神叨叨了，但我也觉得确实是体现了她的那种状态，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是那样的。”

极目新闻：您和范伟老师的戏份大家很喜欢看，有一种真夫妻的感觉，您的表演又反衬出王响这个人物的一些性格。

林晓杰：剧本的基础已经在那了，可能有人会觉得王响怎么这么大男子主义，怎么这么对老婆，我不知道南方什么样，但在我身边生活的亲戚朋友，许多夫妻之间的感觉就是那样——可能就是这个丈夫对妻子说话是没有一点好言语，好话他也不好好说，但如果对方真的生病了，他马上变了一个人，就是那种表达方式，而且王响和龚彪在一起，他们说话也是那样的，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

极目新闻：您怎么理解在罗美素去世之后王响的回忆里很少出现她的这个设定？有些观众会为罗美素叫屈。林晓杰：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一直在追儿子的事，可是妻子的离开不也是因为这个连带原因吗？而且哪怕到最后他也有台词提到了“支架很结实”“你妈在的时候也支了好几个”，他只是看起来嘴硬，但我相信他一定也是很爱他的妻子，只是他的表达方式不一样而已。

极目新闻：东北人之间总是有一种喜剧氛围，拍摄现场也是这样的吗？

林晓杰：我记得有一场给他穿红毛衣的戏，先是对戏，他说这颜色是不是太艳了，看着贱嗖嗖的，我就接了一句“贱嗖嗖跟人有关，跟衣服有啥关系”，全场都笑了。等到第一遍开拍，这句话我就没说，因为台词里没有，然后导演说，林老师你刚那句挺好的，说吧！

类似这种笑话挺多的，打针那场戏是我第一天上戏，打完招呼就开拍，旁边站着一个群众演员，护士来了要打针了，范老师就看着那个群众演员说：你把脸转过去。这句剧本里也没有，当时我就笑场了。

适应之后我们就能接住彼此的戏了，我们特别珍视那种特别细微的交流，而且我也没想到观众的眼睛那么“贼”，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戏都演得很“淡”很“轻”，之前我甚至担心会不会演得过于生活了，我刚开始追剧心里还想，我的戏怎么这么“水”？有点太“水”了！是不是没把这个人物演出闪光点？但观众给了我很高的评价，这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极目新闻：这部剧打动了很多很多人，您的感受是？林晓杰：我经常会忘了这是我自己演的戏，看剧的时候我会跟着人物一起哭一起笑，感觉我是在看别人演的戏一样。甚至每一集音乐到了结尾，已经是黑屏了，我还在那看着，辛爽导演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奇才，他在剧中音乐的运用更是太考究太完美了！

谈人生：向前看，别回头

挂历女神、剪线头的女工和退休后杀回影视圈的票友

极目新闻：因为对您的喜欢，网友们开始了“考古”，结果发现您这些年的经历非常丰富，包括其实上世纪八十年代您就已经是“挂历女神”了。

林晓杰：（笑）这在以前那个时候是我们的一个工作要求吧，我是当作一个“任务”，那个时候的挂历，《大众电影》可能每年都会去每个电影厂找十个八个美女，到海南岛拍挂历去，这就是一项工作，单位安排，就去了。

而且现在网友们找出来的很多照片，我手头上是没有的！当时拍的都是胶片，也不会给我们留底，包括这个照片最后发在什么地方我也是不知道的，最近这几天我还因为网友考古下载一些以前我自己没有的照片。

极目新闻：在珠影厂您拍了不少电影，怎么就想着出国了？

林晓杰：阴差阳错吧，当时不是很多人办出国吗？年轻人喜欢尝试新的东西，想要去没有去过的地方，去见没有见过的世面，我看周围人办出国就想着我也办一个吧！其实交了钱以后我就后悔了，只期待他们能把我拒签这样就可以把学费退回来，结果想尽办法把签证表格胡乱填写了一下，四张照片也交出了完全不合规格的照片，结果阴差阳错，命运把我推到了澳洲。

去了之后一切从头开始，边读书边打工，我当时是在服装厂工作，最先学的就是剪线头，我干活特实在，一件衣服一毛钱，有一次要赶工，老板就说，“给你三块钱一小时”，然后我就干了一通宵，把衣服上没剪完的线头全部剪干净。

后来跟别人说起这些事情，他们说，你怎么那么能吃苦？其实当时年轻也不觉得苦，而且也没觉得在国内演电影在国外剪线头有什么不好，勤工俭学，自食其力嘛，老板就总喊我“大明星”，教我看怎么做衣服，后来我自己从是从服装开始做了自己的生意，就一直就在跟表演没有关系的事情。

极目新闻：怎么又开始拍戏了呢？

林晓杰：我们小时候受的教育就是，不管你做什么都要把它做好，尽量不要去回头，所以我到了澳洲也能踏踏实实做一个普通人，我还挺自豪的。

其实最初去澳洲的那段时间也演过一些戏，运气很好，主演的第一部电视剧就获得了澳洲影视业的业内最高奖项的女主角提名，在一片掌声和欢呼声后，自认为自己在澳洲成为一名职业演员了。但很快意识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西方以华人故事为主的影视剧太有限了，有时半年也不会有一部好戏、加上我自己的生意也发展起来了，索性离开了悉尼，搬去了一个更适合我生意发展的城市，那个时候我就决定彻底放弃，我学着去做母亲、做妻子、做自己的生意，就这样二十多年过去了，儿子高中毕业了，完成了自己做母亲的责任，也该让自己提前退休享受一下生活了。2014年回上戏参加三十年班庆，大家都在谈这些年创作体会感言，回忆在校期间老师们如何没日没夜地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我们身上，很多老师和同学说：林晓杰你怎么能改行呢？我当时觉得很内疚，觉得自己有点自私——老师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怎么能自己说不想演就不演了，何况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演员，退休了，不正好享受一下自己的人生，做点自己真正喜爱的事情吗？后来我就开始跟以前合作过的朋友说：Ok我回来了，我想演戏！从那以后，我才开始正规地又开始演一些戏，包括美剧和大家看到的《漫长的季节》《平凡之路》。

极目新闻：特别精彩和丰富的人生故事！

林晓杰：真的是向前看，别回头。

我总说我运气好，好像只要想做什么，身边都有很多的朋友、贵人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在那帮我，就总是碰到好戏、好的角色和合作伙伴。实际上因为小的时候就喜欢演戏，从小唯一的梦想就是当演员，然后很容易实现了，然后我又没有珍惜。现在到了退休的年龄，我觉得有合适的角色，我去演一点戏也是一种享受，我把它当作一种快乐，所以，跟年轻时真不一样了，一切随缘，不强求，遇到自己能胜任又喜欢的角色就去演演、不给自己的余生留下遗憾，对得起我的良师母校，也对得起喜爱我的观众和信任我的亲人们！

（图片部分为《漫长的季节》剧照，林晓杰近照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来源：极目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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